“扬州西郊机场虽然变成农田了，但这个机场却是立了大功的。第一，新四军拥有的第一架飞机就是从西郊机场起义而至的。第二，从扬州西郊机场起义的一批人员，后来成了新中国空军建设的元勋。第三，这个机场的飞行员董明德创下一人同时击毁三架日机的奇迹，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。这些都将载入史册的。”
许凤仪
1984年初冬，我在报社工作。一天，大早刚上班，就有人告诉我，说顾青平反的事中央已经批下来了，还没有向他宣布。因为顾青这个人颇有点传奇色彩，我当即就去采访他。
我在琼花居委会主任谢学珠的陪同下，来到街办厂一个低矮的小仓库。顾青劳改释放后留在东北农场就业，年过花甲才回老家扬州。为了解决他的生活困难，居委会让他在街办厂看仓库。我们来到他的住处。顾青坐在床帮上，向我叙述他的情况。
前途渺茫弃暗投明
顾青原名管序东，是江都双沟人，父亲在扬州开大章布店，他跟着来扬州读书。1940年他又考取了设在常州的汪伪中央航空学校，学飞行。苏联反法西斯战争的节节胜利，汪伪政权更是风雨飘摇，日薄西山。由于时局的变化，常州航校迁到扬州西郊，一些年轻飞行员个个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，主任教官周致和、少尉飞行员黄哲夫、何健生等人暗中商定脱离汪伪政权，驾机起义，投奔光明。周致和了解到，安徽宣城有新四军活动，便派黄哲夫等人去找新四军。他们几经周折，终于见到宣城县委书记彭海涛。因为驾机起义事关重大，彭海涛立即派人护送黄哲夫等人去浙江长兴，见到新四军苏浙军区司令员粟裕。粟裕高兴地说：“弃暗投明，欢迎，欢迎！”当即将周致和、黄哲夫等人准备驾机起义的情况报告了新四军军部和党中央。三天后中央复电：“待机而动，配合反攻！”粟裕手握电报，兴奋地对黄哲夫说：“祝你们起义成功！”临走，粟裕又关照说：“你们的机场在扬州西郊，有什么困难到杨庙找一个叫程明的人，他会帮助你们的！”
黄哲夫马不停蹄回到南京，把会见粟司令员的经过告诉了周致和。周致和的手握成拳头，说：“抓紧时机，火速行动！”
当机立断驾机起义
南京珠江饭店一间幽静的房间里，周致和、黄哲夫和邀约来的两三个人在秘密开会，研究起义的详细计划。
飞机起义的出发地，没有任何争议放在扬州西郊机场。一则，扬州机场是新建的，日伪控制比较松，便于行动。二则，扬州空军教导总队长白景丰也是起义人员之一，可以内应。三则，从扬州机场起飞目标小，日伪不易觉察。
周致和最犯愁的是起义的飞机。他是这次起义的领头人，驾机重任也压在他肩上。扬州通往延安的航线上，个个机场都在日军手中，飞机又不能中途停下来加油。飞机性能要好，装油要多，续行时间要长。南京汪伪政府总共只有两架专机能够达到这样的要求。专机又是在专人手中，控制很严，在风云变幻的非常时期，想把专机弄到手，谈何容易。
1945年8月15日，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。18日，一个偶然的机会来了，湖北省主席叶蓬急着要回汉口，抢夺胜利果实。他指名要周致和送他。航空署当即通知周致和：“做好准备，飞汉口！”
管序东告诉我，叶蓬之所以指名要周致和送他去汉口，是有一段奇缘的。
周致和原本是国民党的一名飞行员，一次执行任务飞抵武汉上空，被日本飞机迫降，周致和当即被关押起来。幸好伪省政府主席叶蓬和周致和是同乡。出于同乡之情，叶蓬亲自出面解救周致和。看在省主席这位金佛面上，日寇将周致和放了出来，送到汪伪常州航校任飞行主任教官。因为他驾驶技术好，后来又调到航空署，与叶蓬见面的机会多了。此次他回汉口，便指名要周致和驾专机送他。
周致和接到开专机送叶蓬去汉口的命令，当然喜出望外，立即给扬州航校的得意弟子管序东发了份电报，要他和机械员黄文星、沈时槐随时准备待命。
周致和之所以要管序东待命，因为他非常器重管序东。早在常州航校时，就是周致和亲自带领他进行飞行训练的。
叶蓬指名要周致和用专机送他去汉口，这是天赐良机。他特地挑选最好的“建国号”，并作了周密的检查，加足了汽油。照规定，专机当天要返回的。周致和暗中送给管专机的小头目一条黄金，说：“兄弟明天送叶主席去汉口，回来时顺便在上海做笔生意，飞机不能当天回库。”他还悄悄地在他耳边说：“有好处少不了你的份子！”小头目见钱眼开，连连点头：“没关系，没关系！”
周致和让黄哲夫立即赶回扬州，去杨庙和新四军扬州军分区政委、甘泉县委书记程明接头，商谈起义的有关事宜。程明自从接到粟裕要他协助做好扬州机场飞机起义的命令之后，便派了几个人在西郊机场周边日夜巡逻，暗中保护来接头的同志。黄哲夫见到程明后，经过一番研究，当机立断：20日起义。
程明当即给延安发了一份电报，报告党中央、毛主席和朱总司令：“日内有机来延，万勿误为敌机。”
飞向延安飞向光明
周致和将叶蓬送到汉口后，立即飞到扬州，飞机停在西郊机场，人住在城里杨社旅馆。管序东等三人当即赶到旅馆见到了周致和。周致和叫黄文星、沈时槐两名机械员将专机认真检查一下。机械员走了之后，周致和从提包里拿出一张新四军的报纸给管序东看。管序东心中有数了，说：“飞往新四军？”周致和点点头。
周致和从皮包里拿出一叠伪钞票，叫管序东让他父亲帮助换成黄金，说是到上海做生意。管父随即到天宝银楼换了一些金条。周致和又叫管序东买了十多条高档香烟，送到杨社旅馆。晚上，周致和将管序东、黄文星、沈时槐、赵乃强他们叫到旅馆，明确告诉大家，他已派人和新四军方面联系好了，直飞延安！
周致和说完，又拿出航空地图，画出一条飞行线路：扬州—开封—潼关—延安。要是顺顺当当，五个多小时可到，中途可以不加油。
第二天一早，周致和、管序东、沈时槐、赵乃强、黄文星和黄哲夫一共六个人上了飞机。周致和为正驾驶，管序东为副驾驶。飞机飞出西郊机场，向着延安，向着光明飞去。飞机整整飞了六个钟头，终于到延安了。可就是找不着机场。油箱的油快用光了，如若再兜两个圈子，找不到机场，就要机毁人亡，大家捏了一把汗。就在这危急之际，赵乃强兴奋地大叫：“看到宝塔了，看到机场了！”飞机终于安全着陆。
一会儿，杨家岭派了一辆大卡车，将起义人员接到卫戍司令部，第二天朱德、叶剑英、罗瑞卿、杨尚昆、胡耀邦等领导接见了全体起义人员，并设宴招待他们。随后他们又带领起义人员参观被服厂和医院，还将毛主席种的番茄摘给他们吃。终于到了延安，见到光明了，大家很开心。
8月28日，毛主席、周总理要去重庆谈判。国民政府派张治中将军乘坐美制专机，专程到延安迎接毛主席、周总理和王若飞赴重庆。专机已停在停机坪上，毛主席、周总理快要登机了，这时叶剑英参谋长对周致和他们说：“快，毛主席要接见你们了！”毛主席、周总理很快走过来接见了全体驾机起义人员。
周致和、管序东一行终于成为人民军队的一员。为安全起见，起义人员的名字也全改了。周致和改名蔡云翔，意思是在云中飞翔；管序东改名为顾青，意思是怀念未婚妻王浦青。“建国号”是8月20日起义的，改名“820号”。这是人民军队拥有的第一架飞机。不久，中央命令驾机起义人员随陈云去东北筹建解放军第一所航空学校。
蒙冤卅载终还清白
航空学校成立之后，蔡云翔当了民航队长，顾青当了参谋处主任，其他的人有的当训练处长，有的当飞行科长和大队长……
然而一次误会，却改变了顾青的后半生。
一次顾青驾机，飞机忽然失灵，落在苏联边界上。苏联边防军核查后确定是罗盘失灵，很快就帮助修好，并通知中国将顾青接回去。顾青被接回牡丹江后，保卫部门怀疑他投敌。两年后，军法处判顾青投敌，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，押送黑龙江梧桐农场劳改。1969年出狱后，留场就业。年过花甲后，顾青便回扬州安居。1984年春，军垦局宣传部凌部长派人到扬州调查顾青的案子，他要将这个平反阻力重重的案子亲自送北京，说胡耀邦当年在延安机场接见过顾青他们，请他过问一下这个案子。
1984年11月，这个拖了30多年的冤案平反了。顾青恢复名誉了，是驾机起义人员、有功之臣，政府给他享受副师级待遇，并推举他做了广陵区政协委员。
再说管序东的未婚妻王浦青很久得不到他的消息，便和一位记者结婚了。但两人有个约定，如果将来找到管序东，她要与他分手，和管序东结婚。记者同意了。管序东回来后，王浦青与前夫解除了婚约，与管序东结了婚。后来，两人在南京定居了。省政协有时组织委员到扬州进行视察、调查活动，顾青也来扬州，只要来扬州，他都要来看我，或是我去宾馆看他。
上世纪90年代初，一家杂志社约我写一篇“建国号”起义的纪实文学。我又与顾青联系。他说，三天后他要来扬州办事，就在扬州见面。三天后他如期到达扬州。他将起义情况又从头至尾给我详详细细讲了一遍。他还特地带我去西郊机场参观一遍。当年的西郊机场已经成了一片农田。他还是津津乐道地告诉我，当年机场有多大，航校的教练机停在哪儿，他起义的“建国号”停在哪儿。
顾青深情地说：“扬州西郊机场虽然变成农田了，但这个机场却是立了大功的。第一，新四军拥有的第一架飞机就是从西郊机场起义而至的。第二，从扬州西郊机场起义的一批人员，后来成了新中国空军建设的元勋。第三，这个机场的飞行员董明德创下一人同时击毁三架日机的奇迹，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。这些都将载入史册的。”
这是我对顾青的最后一次采访。现在，顾青去世已经十多年了，我还是久久地怀念他。
